板山的油菜花

王效昭

一陣清脆的電話鈴伴著一個年輕人興奮的聲音：“爺爺，我買車了。你什么時候回來，我去接你?！痹瓉恚鞘呛门笥褱妓〉膶O子湯培林打來的電話。

湯良恕是我下放舒城結(jié)識的最好的農(nóng)民朋友，我們倆好過親兄弟，所以他孫子直呼我“爺爺”。我當然分外高興，但手頭正有幾件事，所以約定來年三月板山油菜花盛開的時候再去。之所以等到來年春天，一是因為我與油菜花，尤其是與舒城板山的油菜花有著多重不解之緣；二是想在清明節(jié)前祭奠幾位因積勞成疾而早逝的朋友（其中就包括我最好的朋友、優(yōu)秀生產(chǎn)隊長、模范村民組長湯良??；還有鄉(xiāng)土教育家且善操樂器的校長周寶傳，耕種能手且能歌善舞的能人葛光宇......）；另外，那也正好是我下放舒城50年，想邀請一些健在的朋友共敘友情，暢談我第二故鄉(xiāng)的滄桑巨變。

1968年，我下放農(nóng)村，第一個報名跋涉九曲十八彎的泥濘山道，來到舒城縣板山腳下，闖進這自行車都不通的閉塞山鄉(xiāng)，住進低矮的泥墻稻草平房。剛來的第一個冬天，好像老天爺特意落實毛主席指示增強對我的鍛煉似的，不打招呼突然下起罕見大雪，缺米少柴、缺油少鹽等等窘狀，立刻癱瘓了我的生活。好在生產(chǎn)隊及時送來了米和柴，至于油，必須到遠離生產(chǎn)隊20里外的公社所在地去換。生產(chǎn)隊支給我10斤菜籽，要換油，但如何去換？

原來，一夜的暴風雪，次日已是溝滿壕平，不要說大小道路，即使東西南北，竟然也都難以分清；更加太陽一出，強光刺眼，明明陽光之下，卻是什么也看不見。我一個人生地不熟的下放知青，如何摸得到、去得了？即使有幾個如我之輩，也是枉然。好朋友湯良恕，立刻撂下諸多家事，拉起我就走。在刺目的強烈陽光下，我像瞎子一樣，跌跌爬爬。好朋友緊攥著我的手，深一腳淺一腳，費了整整一天時間，汗透了重重衣衫，濕透了層層鞋襪，終于換來了油，同時買來了鹽和一些別的生活用品，使我能在大雪中安度時光。說來湊巧，沒過幾個月，又是因為我的生活難題，又是湯良恕帶我去一個遠處的鎮(zhèn)子，為了節(jié)約時間，我們在傍晚生產(chǎn)隊收工之后出發(fā)，出發(fā)不久，天就全黑了。誰知突然下起暴雨，生來走慣平坦大道的我，本就走不好山間小路，此刻哪里還能踏到一腳狹窄彎曲、高低不平的山石小道？這時唯一的依靠，就是那只一直溫暖有力的大手，和那副如板山一樣穩(wěn)固堅實的背膀！一道閃電劃過，我一下清楚地看到，清晰地意識到，無論電閃雷鳴，還是雪光爍目，今生今世，那就是支撐我的脊梁！

從此，我對板山，對板山的油菜、油菜花，更根本的，是對板山人，有了生活乃至生命保障的認知。

此后漫漫50年，我經(jīng)歷了招工進城、上學轉(zhuǎn)崗、教學科研及至退休等等變遷，山鄉(xiāng)也經(jīng)歷了土房變瓦房、瓦房變樓房、樓房變洋房、民居變別墅等等巨變，但始終沒變的是我同板山朋友間的深厚情誼。在漫長的歲月歷程上，或書信，或電話，或面談，甚至專門調(diào)研、試驗，我同湯良恕們不斷延續(xù)著關(guān)于板山油菜和油菜花的新故事。

上世紀80年代初，我們曾討論包產(chǎn)到戶之后油菜種植的保障問題；90年代和新世紀之初，曾討論油菜的經(jīng)濟價值、社會價值及其質(zhì)量保障和現(xiàn)實實現(xiàn)問題；進入新世紀以來，尤其是黨的十八大以后，全面從嚴治黨，一個風清氣正的環(huán)境，進一步激發(fā)了板山朋友的干勁和創(chuàng)新精神，與時俱進，又進一步討論油菜、油菜花的新時代、新價值，探索油菜、油菜花的新開發(fā)、新作為，沿著奮力追求人民對美好生活的需要，開發(fā)板山油菜、油菜花的新功能，開創(chuàng)人民美好物質(zhì)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創(chuàng)新提供田園。

大約五六年前的一個春天，培林的爸爸突然給我電話，很高興地告訴我，黨的十八大春風使山鄉(xiāng)巨變，他們那里像大城市一樣通公共汽車了，從縣城坐車，只要一元錢、不用一個小時就能到家，要我一定回去看看。因為太高興了，次日我就出發(fā)。原來從合肥乘車去，必須加上步行，要整整一天時間?，F(xiàn)在，兩個小時就能輕松到達。此時恰值油菜花盛開，只見嶄新的柏油路、簇新的公交車，載著一車車喜笑顏開的乘客，說著舒城特有的“伙計”口音，穿行在青山綠水之間，那感覺真好！

然而，怎么也沒想到，更好的戲還在后頭：黨的十九大召開，進入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決勝階段，開啟了全面建設(shè)社會主義現(xiàn)代化國家的新時代、新征程，今天，孫子輩竟然開著私家車專程接我回鄉(xiāng)了。

三月底的一天，培林一大早就把車子開來我家樓下。小伙子20出頭，帶著舒城人特有的精明、干練。他告訴我，他其實是在合肥工作，在一個大公司里當個基層的小負責人，憑著聰明、肯干，很得公司賞識和同事?lián)泶?。他也曾在家鄉(xiāng)自謀職業(yè)，但相比起來，感覺上還是目前這樣好一些。年輕人嘛，都還是喜歡大城市。但最終，他說，他可能還會考慮回家鄉(xiāng)謀業(yè)。啊啊，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，再也不似當年的我們，要么緊緊拴在黃土地上面朝黃土背朝天地謀食，要么牢牢固定在一個單位生老病死。今天，人活了，地活了，山水充滿靈氣，習近平總書記關(guān)于“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”等著名論述，黨中央對社會主義新農(nóng)村建設(shè)、新型城鎮(zhèn)化建設(shè)的部署，使天地煥然一新。培林說，就像村村通，在我們家鄉(xiāng)，是戶戶通、家家通，一色的水泥路，車子可以直接開到家，所以這就買了車。他又說，板山金燦燦的油菜花，賞心悅目，現(xiàn)在又成了大家的欣賞資源了。我不禁又驚又喜：難道那偏僻的大別山一隅的板山之下，也開發(fā)旅游了？

真沒想到，這小小的、平凡的油菜花，竟然能展現(xiàn)出如此雄渾氣勢，竟然能迸發(fā)出如此強盛魅力。不禁憶起當年，在那個凌冽的寒冬，仰仗菜籽換油，我才度過那個難耐的冬天；到了春天，油菜花又用它漫山遍野的雄渾氣象和沁人心脾的獨特花香，煥發(fā)我的精神；夏秋之際，菜籽換錢，其寶貴的經(jīng)濟價值，又給了我購買別的生活用品的能力、方便和尊嚴……

培林善解人意，讓車子緩緩而行。車窗外的景致像一幅巨大的畫卷，在晨霧繚繞中，慢慢展開。那真是“無邊光景一時新”，只見寬敞的柏油公路、規(guī)整的水泥道路，不停地延展在青山之中、綠水之上；亮麗的油菜花盛開，陣陣濃郁香味撲鼻而來；勤勞的蜜蜂忙著采蜜，有人和無人農(nóng)機忙著耕田；一座座農(nóng)民新村鑲嵌在花海之中，一幢幢農(nóng)村別墅飄忽在云霧之間，真是恍若仙境，似神似仙。那感覺，那心神，已經(jīng)無法只用簡單一個“好”字來作評判。剛剛又聽培林說，油菜花又成了供人們欣賞的資源，成了創(chuàng)新實踐黨的十九大關(guān)于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新需求的一片嶄新田園，想來，那更是無盡的美，無盡的香甜。妙哉，板山！

美景如畫，令人心神陶醉。此時此刻，真不知是我在畫中，還是畫在我心中。鮮花簇擁，飄飄欲仙中，我不禁自問，是誰創(chuàng)造了這人間仙境？顯然，沐浴著黨的十九大陽光創(chuàng)造這一切的，是我至親至愛的板山朋友，是我終生崇拜和支撐我脊梁的真誠、友善、勤勞、儉樸的板山人民。

巍巍板山，那是湯良恕等朋友們的神魄凝成?？克麄?，撐起了困難歲月的天和地，靠他們，跨越著農(nóng)村前進的溝和坎，是他們耕耘著共和國的沃土，是他們滋潤著油菜等百花賴以爭奇斗艷的良田。更可喜的是，為實現(xiàn)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，今天的湯培林們，正在用他們的方式對老輩的精神、傳統(tǒng)做著創(chuàng)新傳承。

入夜，我睡在湯培林似賓館、像別墅的小洋樓的家里，朦朧中，好像被漫無邊際的油菜花簇擁著，好像又隱約傳來了湯良恕和能歌善舞的葛光宇等朋友們，在善操樂器的好朋友周寶傳等的伴奏下唱出的悠揚歌聲。他們是在勞作之余，優(yōu)哉游哉地行走在田間小路上，“悠然見南山”般地唱起了他們心愛的廬州小調(diào)：

板山陡，板山坡，

板山腳下菜花多，

菜花映得姑娘美，

板山撐得小伙燒。

金山陡，銀山坡，

青山綠水對山歌，

對得菜花滿山?jīng)_，

  唱得幸福落滿坡......